讲述者是笠原小姐。
笠原小姐是住在该县的自由插画家,现在和母亲两个人住在公寓里。笠原小姐是在岐阜县羽岛市住宅区的一栋两层独栋房子里出生长大的。
家庭成员除她以外,还有父亲、母亲、哥哥共四人。父亲是进口车经销商的顶级销售员,据说年收入是普通公司职员的数倍。但是,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当天的采访主题是她小时候经历过的关于“房屋”的往事。
我的父亲是个很差劲的人。
赚来的钱,几乎都被他自己一个人花掉了,根本没有钱进到家里。所以,我们三个人的生活非常困难。母亲每天要做钟点工,好不容易才能买到晚饭的菜。
可是父亲就不知道去哪儿快活了,每天晚上很晚才带着满身酒气回家,呼呼大睡。真是得意忘形啊。虽然无法原谅,但我胆子很小,什么都没敢说。以前男人比现在要厉害,虽然不能直接对父亲说,但母亲总是对我们兄妹俩发牢骚。
“我就不该和那样的男人结婚。”那为什么还要结婚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父亲虽然上了年纪,却很有男子气概。
性格虽然轻浮,但有时会流露出温柔的一面,就是所谓的美男子。我想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受欢迎,母亲就是这样被骗了吧。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哥哥上了寄宿制的高中,就离开家出去了。我是“哥哥的孩子”,哥哥也一直很疼爱我这个了差不少岁的妹妹,所以我感到很寂寞。但是,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问题。
我很害怕。晚上我一个人睡觉会很害怕,所以哥哥上初中后,因为我的任性,一直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从哥哥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小的问题。我跟妈妈诉苦说“一个人睡觉很害怕”,但她只说了一句“又不是小孩子了,忍耐一下吧”。就算不是小孩子,可害怕就是会害怕的。一天晚上,父亲笑嘻嘻地问我:“你不能一个人睡吗?”大概是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吧。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正觉得生气的时候,父亲突然把纸杯递给我说:“如果觉得害怕,就用这个和爸爸说话吧。”
我纳闷地一看,原来是线电话……啊,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线电话吗?
线电话就是用线连接两个杯子的玩具。在线绷紧的状态下,对着其中一个杯子说话,声音通过线的震动传递,会传到另一个杯子里。
如果途中没有障碍物,甚至可以和数百米外的人对话。
但是,只要线稍微松了一点,声音就传不过来了。父亲自豪地说:“这就是我发明的,连接房间的线电话。”
笠原小姐从包里拿出一张旧平面图。
昨天我问了问母亲,她就给我拿出来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东西,吓了我一跳呢。好怀念啊……这里是孩子的房间。
靠墙的是我的床,旁边是哥哥的,然后,父母在这里和这里。床不就在这附近嘛,也就是说,用线电话可以连接彼此的床。
“如果因为害怕而睡不着的话,就一边和爸爸说话一边睡觉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心跳加速。“多么棒的主意啊!”说是说。因为当时是既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移动电话,一个家庭只有一部座机的时代。
我觉得“在床上打电话聊天”就像外国
电影里一样时髦。现在我想来,“与其那样,还不如一起睡觉吧。”父亲总很晚回家,即使回来也几乎都是倒头就睡,所以陪我聊天的次数总共也只有四五次。但是,确实很开心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门就会被打开一点点,其中一个纸杯就会被“扑通”一声扔进房间。我去拿起那个,躺在床上,贴在耳边。
于是父亲用有点装腔作势的声音说:“夜猫子,晚上好。”我也回礼说:“夜猫子,晚上好。”这是说好了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聊的都是些无聊的事,后来也聊起了些烦恼和敏感的话题。虽然面对面很难商量,但我觉得在纸杯里就什么都能说。
我觉得回荡在耳边的父亲的声音也比平时更甜美、更温柔……要保密的事情也说了很多。所以,父亲比母亲更了解我的内心世界。真是想得很好啊,我猜他大概就是靠这种小伎俩而过得很好吧。某天晚上,我和父亲正用线电话聊天。大概是晚上十点前吧,可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他的声音在颤抖,说的话也支离破碎。问的话还是会回应我的,但应该说是没有什么对话……完全对不上。中途还有噪音?……大概是这样吧,还能听到咔嚓咔嚓的奇怪声音。
重复了几分钟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突然说了一句“快睡吧,晚安”,就这么结束了。而且,平时聊天结束后,他都会来拿走纸杯,可过了很久都没有要来的迹象。
如果放着不管,母亲可能会抱怨说:“走廊上有线,太碍事了。”于是我用手操控着线的一端,把父亲的杯子收了回来。
把电话线装进抽屉里,没办法只好睡觉去了。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母亲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邻居家着火了,要快往外面逃。”然后拉着我的手出了房间,父亲也在走廊上。我们三个人走到外面,看到家门口有很多附近住的人,大家都很担心地看着那户邻居家。
发生火灾的是笠原的邻居“松江”一家。
松江家是由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妇和上小学的儿子组成的三口之家,和笠原先小姐家也有来往。
火焰在屋顶上熊熊燃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里也是一片火海。松江家有个叫“Hiroki(ヒロキ)君”的儿子,比我小一岁,正被附近一位好事的奶奶抱在怀里哭。那情景,我至今都忘不了。火灾熄灭后,家里好像发现了两具尸体。真受打击啊……我们一家人都有来往,Hiroki君的父亲还带我们去教堂听过音乐会。
他母亲也是个年轻漂亮的人,真没想到会自杀……火灾的原因就是Hiroki君的母亲自焚引起的。当时我在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上有看到,她在二楼这里的和室里泼了煤油,然后自己点了火。被烧毁的松江家很快就被拆除,变成了售卖地,但终究没能找到买主。据说唯一的儿子Hiroki君被住在县里的祖父母收养了。
虽然是一场令人心痛的火灾,但不幸中万幸的是,火没有殃及附近的邻居,笠原小姐家也几乎没有受损。
但是,火灾却意外地给笠原一家带来了变化。
自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样子变得很奇怪。原本轻浮开朗的
性格,就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阴郁起来。过了一阵,父亲突然,离家出走了。在起居室里只留下离婚申请书和信……啊。
信上写着“会支付两千万日元作为定金”,“把这个房子转让给家人”,虽然是类似事务通信之类枯燥乏味的东西,但我很吃惊。母亲也半信半疑,第二个月,钱和房屋转让合同真的被寄了过来。母亲觉得不可思议,说:“结婚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个人这么遵守约定。”她好像也早就厌倦了,所以很干脆地接受了离婚。
夫妻之间的羁绊真是脆弱啊。
多亏了父亲留下的两千万日元,笠原家的生活比以前宽裕多了。也许是摆脱了丈夫带来的压力,母亲的心情也开始变好了,家里的气氛也变得明朗起来。
但是,有一天,笠原小姐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父亲离开的那一年年底,我们进行了大扫除。既然是难得的机会,就准备把自己房间里不要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扔掉吧,久违地打开衣柜抽屉一看……线电话出现了。
平时聊天结束后,他都会来拿走纸杯,可过了很久都没有要来的迹象。
如果放着不管,母亲可能会抱怨说:“走廊上有线,太碍事了。”于是我用手操控着线的一端,把父亲的杯子收了回来。是那天晚上,被收好了的两个纸杯……看到那个,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我实在忍不住了,明明不打算哭的,眼泪却流了出来。
“咦?我为什么会哭呢?”真是不可思议。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幸福,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父亲,但眼泪完全住不住地落下来……我特别想再听听父亲的声音。我开始想念那个轻浮、敷衍却会耍帅的父亲了。
所以,才会做出那件事。
笠原小姐拿着电话,去了父亲的房间。
父亲走后,他的床也一直被那么放着。笠原小姐把一只杯子放在床上,拿起另一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好久没把父亲和自己的房间用线电话连接起来了。我钻进被子里,把纸杯贴在耳朵上。明明什么都听不见,但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不知不觉眼泪也干了,我转换了心情,决定回去继续打扫。一直沉浸在回忆里也没有用。从床上起来,正要收拾线电话时,她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很奇怪吧?线电话如果不绷紧,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所以线的长度必须和父亲枕边到我枕边的距离差不多。那时候我才注意到,线是卷曲着落在地板上的。(注:从笠原小姐的枕边拉线,最远的地方是父亲枕边。如果在更远的地方,线会卡在房间的入口,声音就无法听到了(有障碍物时线电话无法使用))但是,松着就意味着实际线要长得多。那样的话,是不可能听到对方声音的。线也不可能被自然拉直……我觉得很奇怪。这房子里根本没有线电话能对话的地方。只能这么想,父亲和我聊天的时候人在外面。
的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是笠原小姐的房间可是在二楼。往外延伸的线,中途也会折在窗框上,有了障碍物,声音就无法传递了吧。
假如,再有和二楼一样高的建筑物里的话就可能会实现。但是,哪有这么方便的地方……想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笠原小姐的意思。
父亲是在隔壁的二楼用线电话的。
一想到这里,我就坐立不安。我拿了卷尺,测量了长度。线电话的长度、走廊的长度,再到隔壁的长度。
结果……我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不认为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父亲都在那里,毕竟线是可以换的。但是,至少在最后谈话的那个晚上……隔壁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父亲确实在那间和室里。
那天晚上,父亲的样子明显很奇怪,声音在颤抖,回答也支离破碎。一定和那场火灾有什么关系。
是杀人。这是我经过多年
思考后得出的结论……父亲一边用线电话和我聊天一边……我怀疑他杀了人。邻家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左右。因为是在夏天,松江家为了通风换气开着窗户也不奇怪。
父亲在学生时代练过田径,对自己的运动神经也很有自信,所以穿过窗户去到邻居家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是我的话,因为害怕是绝对做不到那种事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无法集中精力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之后,他又从窗户回到自己家里,装作毫不知情地等待着。虽然不知道动机,但一家人都有来往,可能是是在孩子不知情的方面发生了纠纷。
是只对太太有仇吗?还是打算杀了松江家所有人?为什么要制造自焚的假象呢?还有很多谜团。不过,有一点我确信,父亲是想把我当作不在场的证人。难道他不是想通过警察取得的证言,来证明自己“虚假的清白”吗?父亲一次也没有被警察叫去过。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他运气就是很好。一定是因为父亲自己觉得,这样可以完美犯罪,所以就轻率地实施了。
但是,在真的杀了人之后,会不会因为无法承受深重罪孽,就像逃跑一样离家出走了呢?我很受打击。我也好,线电话也好,对父亲来说都只是用来杀人的工具罢了。
有一天,她接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那是松江家失火两年后……1994年的事。……好像是自杀的。他把自己房子的一个房间从里面反锁,用胶带糊上,然后服下大量安眠药。我听说遗体旁边还掉着一个奇怪的人偶……真是的,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想大概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讲述者松江弘树
松江弘树(Hiroki「ひろき」)先生……是笠原小姐的邻居松江家的长子。以前被附近的奶奶抱着的哭泣少年的形象已荡然无存。
弘树先生在火灾中失去双亲后,被住在县里的祖父母家收养。祖父母都对教育很重视,经济上也很宽裕,所以他才得以上到大学。毕业后,他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入证券公司,一直在积累着工作经验,如今已经是第十六个年头了。
警察断定是我母亲自焚。松江从包里拿出记事本,开始用圆珠笔画图。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曾经想当一名建筑师。之后听说赚不了钱就放弃了。
冷静地分析当时状况的话,凶手应该就是我父亲。发生火灾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一楼的客厅里看电视。父亲和母亲应该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吃完晚饭后,就各自这样度过,这是我们家每天的惯例。看平面图就知道了,客厅的正上方是二楼的走廊。所以,家人在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根据声音就能知道谁去了哪里,因为父母的脚步声完全不同。
那天晚上,我也听到了脚步声。是《星期日体育》刚开始,大概十点多吧。
父亲从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朝图纸上的右侧走去。好像穿过我的房间前,往里面走了。
我心想:“咦?好奇怪啊。”因为这个方向只有“和室”和“母亲的房间”。几乎是空房,又没有人使用的和室,父亲是不可能去的,那样的话,就只剩下母亲的房间了。父亲要去母亲的房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是普通的夫妻,应该就不稀奇了吧,但是我父母的关系很差。即使在一起也完全不会说话,连脸都不想看,也没有性生活吧。母亲没有经济能力,父亲不会做家务,所以只是没有离婚,处于假面夫妇的状态而已。所以,互相拜访对方的房间,可能几年才会有一次。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有点不安。那之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突然,我听到图纸里的走廊上往左边跑的声音,就这样走下楼梯,父亲猛地打开了起居室的门。
慌慌张张地说:“着火了!快跑!”说着,抓住我的手,向玄关跑去。确实,吓了我一大跳。一出门,父亲就把一百日元硬币和十字架吊坠塞给我,对我说。
“用对面拐角处的公用电话给消防署打119电话。只要投一百日元硬币,按119说‘请派消防车’,然后按照指示回答问题就可以了。爸爸现在就去找妈妈,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父亲这样告诉我后,又往屋里跑去。从外面看不见火,但我想一定是哪个房间起火了,于是全速跑向公用电话。
因为是第一次联系消防署,所以很麻烦,花了十分钟左右吧……打完电话回到家门前,邻居们都穿着睡衣出去看我家,这时候家里已经开始冒烟了。
我记得对面的老奶奶看到我后,还在安慰我。结果,父母再也没有从家里出来。
松江先生从胸前口袋里取出银色的吊坠。
那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吊坠。确实,吓了我一大跳。一出门,父亲就把一百日元硬币和十字架吊坠塞给我,对我说。
“用对面拐角处的公用电话给消防署打119电话。只要投一百日元硬币,按119说‘请派消防车’,然后按照指示回答问题就可以了。爸爸现在就去找妈妈,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父亲这样告诉我后,又往屋里跑去。从外面看不见火,但我想一定是哪个房间起火了,于是全速跑向公用电话。
因为是第一次联系消防署,所以很麻烦,花了十分钟左右吧……打完电话回到家门前,邻居们都穿着睡衣出去看我家,这时候家里已经开始冒烟了。
我记得对面的老奶奶看到我后,还在安慰我。结果,父母再也没有从家里出来。
新闻没有报道,是仰面倒在壁橱里的。附近好像有个煤油罐,所以断定是自杀。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另有真相。
因为我听到了父亲的脚步声。十点过后,父亲确实从自己的房间沿着走廊走到了图纸的右侧。三十分钟后,他突然跑下一楼,把我带到了外面。
父亲在三十分钟里做了什么?明明就在母亲身边,为什么没能阻止她自焚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父亲杀了母亲。十点多时,父亲去了母亲的房间,随即让母亲吃了安眠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大概是混在酒里说:“夫妻俩偶尔聊聊天吧。”
他把睡着的母亲搬到和室的壁橱里,浇上煤油,点上火。这是纵火杀人。夫妻关系本来就很糟糕,是忍耐的极限到了吧。
……为什么父亲要特意把母亲搬到和室的壁橱里再点火呢?如果家里只有父母的话,在母亲的房间里点火就好了。但是,我在一楼。
父亲一定是想保护我。孩子在很麻烦,他绝对不想让我陷入危险,所以在点火之前就把我带出去了。
这是“借口”吧。恐怕父亲的计划是放完火就逃走的。把燃烧的母亲留在家里,自己再一个人逃到外面。
而且,还打算作为单亲独自抚养我。假若如此,我就会这么想。
“为什么父亲没能帮助帮助呢?”父亲被我这么问的时候,应该是想找个“妈妈在那种地方,找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的借口吧。父亲那时也这样说过。
“爸爸现在就去找妈妈,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房间里。”特意说“不在房间里”,就是为了这个铺垫吧。火势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吧。可能是在楼梯中间吸入了浓烟,动不了了。说实话,除了“自作自受”以外,我说不出别的词。当时,如果我把刚才的事情告诉警察,父亲可能会因为杀人的嫌疑而被调查。但是,我没有说。
不是为了父亲的名誉,而是因为作为“罪犯的子女”生活太辛苦了。难道不是吗?想要烧死妻子脱罪,却没能及时逃走,自己也被牵连而死的愚蠢男人的儿子……真是丢人。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所以……其实,我并不想告诉任何人。尽管如此……
松江家的长子弘树先生和笠原家的长女千惠小姐都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凶手。那么看完了的你,认为杀死弘树先生母亲的凶手是谁呢?